發表於 2019/01
自古以來，文人相忌，大師相輕，是個很普遍的現象。然而，像俄羅斯大文豪屠格涅夫(Turgenev 1818-1883)與托爾斯泰(Tolstoy 1828-1910)交惡17年，再言歸於好的例子，可就不可多見了。
屠格涅夫與托爾斯泰是十九世紀俄羅斯的文學大師，也是世界級的偉大作家。他們兩個人以相差十歲的年齡，同時活躍在十九世紀的俄羅斯文壇上，但因個性和看法相左，結果導致終身懷抱敵意而相處的鬥爭局面，彷彿兩個無法卸除鐵假面具的「覆面騎士」一般，尷尬而可悲地對峙著。
1852年，當34歲的屠格涅夫以一本描寫農奴與地主生活的小說《獵人日記》，奠定他在俄羅斯文壇的地位時，24歲的托爾斯泰才方剛在《現代人》雜誌發表其處女座《年幼時代》，開始嶄露頭角。由於屠格涅夫是《現代人》雜誌的資深作家，遂以「前輩」的身分給「後進」的托爾斯泰多方鼓勵和支持。
至於托爾斯泰，則一副「少年得志」的樣子，態度桀傲不馴，喜愛與人爭辯，經常在文藝圈惹出風波。年長的屠格涅夫基於「愛才」的心情，總是以一種近乎「父愛」的感情來對待托爾斯泰，可是年輕的托爾斯泰反而把它當作心理上的一種負擔，認為屠格涅夫是在「倚老賣老」。或許也有人會說屠格涅夫之所以「愛護」托爾斯泰，是因為他和托爾斯泰的妹妹瑪麗亞「走得很近」，但我們不願做如此臆測。事實上，在屠格涅夫還沒有和托爾斯泰認識以前，他早已和瑪麗亞因文學上的嗜好相同而相識，並且經常到她的莊園去作客。
儘管屠格涅夫是如此地「愛護」托爾斯泰，支持他在文壇上出名。但他們彼此間對文學的觀點仍然有段距離。1856年二月，在《現代人》雜誌社的編輯室裡，有一次屠格涅夫盛讚法國女作家喬治‧桑(George sand,1804-1876)的小說，托爾斯泰卻以輕蔑的口吻反駁說：「如果她的小說的女主角實際存在的活著，我一定把她們綁在囚車上，繞聖彼得堡遊街示眾。」托爾斯泰這番粗魯的批評，激怒了有西歐主義傾向的屠格涅夫，曾爆發過一陣激烈的爭吵。
但是，最大的一次爭吵，是在1861年五月，當時屠格涅夫與托爾斯泰均應邀在詩人費特(Fet,1820-1892)家中作客，席中屠格涅夫突然提到自己的女兒因受到英國女教師的影響，正從事慈善工作，並且認為透過這種形式可以達到行善的目的。結果托爾斯泰不以為然，一口咬定那是偽善的行為。屠格涅夫聽到這句近乎侮辱的話，對托爾斯泰大聲咆哮：「你再說一遍，我就揍扁你那張醜臉!」
俗語說：「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托爾斯泰向來對自己那一張難看的臉就有「自卑感」，經過屠格涅夫這一罵，認為「自尊心」嚴重被傷害了，憤而要求公開決鬥。雖然決鬥事件後來不了了之，但屠格涅夫與托爾斯泰從此「劃清界限」，交惡長達十七年之久。
稍微瞭解俄羅斯文學的人都明白，屠格涅夫生性溫和，自由主義色彩很重，不喜歡走極端，是個西化派者。托爾斯泰卻是個大恨大愛的人，絕對主義者，具有極端的道德感和偏執的宗教觀。所以，屠格涅夫與托爾斯泰這兩位文學大師的衝突，是必然會發生，而不是偶然的。
十七年，不是一個短暫的歲月。尤其對於同一時代同在文學方面活動的大師而言，決裂十七年的確是件令人痛心的事情。1878年五月(就是托爾斯泰在寫「懺悔錄」的那一年)，托爾斯泰突然對屠格涅夫解除敵意，寫信向對方請求原諒，並且提議和解。不久，屠格涅夫回信表示願意重修和好，從此俄羅斯文學史上兩位大師的心靈再度結合在一起。可惜這時候的屠格涅夫已經六十歲，而托爾斯泰也有五十歲了，他們遲來的的友情也維持不長了。
「我特別清楚地感覺到，使我們老去的生活，並沒有讓我們白過，您和我，我們兩個人都比十七年前變得好多了，感到這一點，使我很高興。」這是善良而溫存的屠格涅夫，回信給交惡十七年又復合的托爾斯泰的一段話，流露出無限的感傷和隱秘的哀愁。
1881年六月，屠格涅夫在自己的莊園裡招待托爾斯泰。八月，托爾斯泰回請屠格涅夫到自己的莊園，這是他們兩人最後一次見面。「對我來說，您對我的好處實在太多了。……多虧您幫我在文壇上出名……也記得，您曾經喜歡過我和我寫過的東西。」正當托爾斯泰滿懷感恩和贖罪的心情，企望與屠格涅夫加強進一層的友誼時，1883年六月，屠格涅夫卻患脊隨癌病逝；臨終前，他在病榻上還勉強用鉛筆寫了一封短信給托爾斯泰，對他的文學創作表示關切。
同年八月廿二日，屠格涅夫終於與世長辭了。屠格涅夫與托爾斯泰這一段曲折、辛酸的友誼道路，也告一段落，留給後人諸多感嘆!
福伯論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