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月23日〈即農曆正月19日「燕九節」〉,是全真道龍門宗創始人邱處機〈道號長春子〉誕辰870週年,有感於筆者當年在莫斯科深造時,有緣在莫斯科當地國家圖書館尋獲邱處機弟子李志常撰述的《長春道人西遊記》俄文版,也深刻地被書中的成吉斯汗與邱處機「雪山論道」精神所震動至今,故特寫下《我與邱處機相會在莫斯科》一文,以資緬懷之意。
回顧22年前我負笈俄羅斯莫斯科求學時,有鑒於全真道龍門宗祖師邱處機〈為北七真之一〉,曾於1222年在「萬王之王」成吉斯汗力召下,以七五高齡跋山涉水,由中國山東經北京、蒙古,行經一萬里路到達西域雪山,與成吉斯汗論道凡三次,力勸其戒色、止殺、止獵、推行孝道、積善修福、濟民拯世,此舉不但適時紓解當時中國民族與文化被摧殘的浩劫,並且對東亞、甚至世界文化史深具意義;加上我為全真後學,對於全真道當時是否因邱處機得遇成吉思汗,而隨蒙古勢力之席捲歐亞,順勢傳入俄羅斯?或全真道是否在俄羅斯境內生根發芽?或留下點點鴻爪?均至感興趣。尤其是我遠行俄羅斯之前,曾蒙全真師父白鶴山人鼓舞,故決定趁便一探究竟。
全真道龍門宗創始人邱處機

我在1995–1997年留俄兩年期間,甚感欣慰的是,於遙遠寒凍的北國,我既真切又真實地與全真道龍門宗默會神通,不但找到邱處機的蹤跡,也聽聞了俄羅斯人對他的讚美。
猶記初次從莫斯科當地國家圖書館找到俄文版的《長春道人西遊記》一書時,那份狂喜豈能言傳言詮?一霎那間,頓覺自己宛若烘烘炎燃的一盆火,映照著的是外頭皓皓的白雪。在異地、在他鄉,邱處機是否久候著與我這位來自台灣、已越不惑之齡的「老」學生握手把肩?他苦志、堅心、守貧、勞動、忍辱、愍物、樂道、利人的風骨,不正是我當際的引燈?如此強烈鮮明的感受,實非在台灣閱讀中文版《長春真人西遊記》時所能比擬。後經我與館方幾經磋商,才獲允將該已嚴重發黃的珍貴書籍小心翼翼影印到手。
《全真道人西遊記》俄文版

有關《長春道人西遊記》的論著,據我當時查訪莫斯科書肆及圖書館,僅僅在莫斯科大學近處(未及於俄羅斯其他城市),就有幾種版本。每發現一種版本,都令我有著「他鄉遇故知」般的激越情懷。但這背後也令我警惕到,邱處機及「雪山論道」一事廣為俄羅斯人知曉,但在台灣除了大圖書館一隅及少數書局外,一般不易找到該書的蹤影。其時在莫斯科所知的幾種版本中,以1866年及1910年兩版本最具代表性。前者係由俄羅斯歷史學者卡法羅瓦迻譯自在中國北平出版的中文版,並收錄在《俄羅斯宗教機構人員報告書》第六冊。數算起來,距今已有153年了。
通常俄羅斯歷史學者在介紹《長春道人西遊記》時,都特別強調下述史實:
成吉思汗問長春道人:「有沒有長生不死之藥?」長春道人回答:「沒有長生不死之藥,但有養生之道。」成吉思汗每天晚上都向長春道人請益道家思想,並且派專人翻譯,以便徹底理解如何才能清靜無為。而長春道人顯然也希望透過成吉思汗本人,把道家學說遠播到遼闊的蒙古帝國。另外,長春道人還率領弟子徒眾每天念經、祈禱,祈祝成吉思汗健康長壽。
可見邱處機的平實道風及不分畛域、種族的憫化妙行,甚受當地學界讚嘆。
此中,每想起邱處機為成吉思汗祈禱念經一事,我尤感慨良深。念經祈禱是全真教內沿用不輟的「齋醮禱福法」之一。此方面的內容在台灣出版的《全真人》雜誌第二、三期曾有文章論述。1996年11月初,當時的俄羅斯總統葉爾欽曾進行心臟冠狀動脈繞道手術,這是舉世觀膽的大新聞。葉爾欽術後康復速度驚人,僅兩天就能起床在病房內行走。據莫斯科當地媒體報導,有位「巫師」古列別金曾對著葉爾欽的照片,為剛動過手術的他祈福。即連有80年歷史的《消息報》,亦以頭版頭條搭配照片大幀照片,登載「巫師」作法的情形,內文則提到俄羅斯人對國家領導者健康的關切,還有葛那吉‧岡察洛夫的「催眠學派」也曾進行一項法事,以期「幫助總統順利度過手術後的影響」。
由於俄羅斯總統手術開刀屬於國家機密,古列別金「巫師」顯已事先正確預測手術日期,並盡最大力量使莫斯科天空在當天「沒有任何一片烏雲」。對於此事,也使我對齋醮、祈福等宗教儀式又有了新的啟發與體會。再回想到當年成吉思汗尊稱邱處機為「神仙」,盼求著邱神仙的祈禱念經,應是確鑿的史實。而把此事對參「巫師」之為葉爾欽作法施術,即不難對祈禱獲得現代意義的註解。
關於成吉斯汗與邱處機的「雪山論道」,俄羅斯史學界出版的成吉思汗傳或相關評論書籍也常提及,例如廣為流傳的翻譯自匈牙利文版的《成吉思汗統帥與他的思想遺產》一書,便盛讚成吉思汗以「邱神仙」(即邱處機)的名義發布宗教命令,對其他宗教如俄羅斯東正教和中亞地區的穆斯林教(即回教)採取絕對寬容的政策。後來成吉思汗的繼承人也都沿襲這項「宗教自由」的聖諭,這也是為什麼俄羅斯在蒙古人統治長達240年後,東正教還能倖存下來的主要原因。
《成吉思汗統帥與他的思想遺產》一書的原作者,是東歐匈牙利貝爾格拉德大學教授葉廉任‧哈拉‧達旺,他總結俄、英、德各國歷史學者對成吉思汗的研究觀點而寫成本書,於1929年在匈牙利出版面世,俄文版則遲至1992年才在中亞的哈薩克共和國推出,並在俄羅斯、白俄羅斯等獨立國協各國流通。由此不難想像,隨著該書從匈牙利到哈薩克,再到俄羅斯及前蘇聯地區各共和國的讀者,對邱處機遠赴西域與成吉思汗「雪山論道」這段史實,應不致陌生。
全真七子邱處機行道圖

「雪山論道」是邱處機甚受矚目的事功,它除了是俄羅斯史學界或漢學界研究成吉思汗個人和蒙古帝國歷史的重要一環外,也在俄羅斯民間備受推崇。我在莫斯科留學期間,常與俄羅斯人對話,從言談間發覺他們普遍對蒙古的外來政權統治不具好感,還稱那段俄羅斯的亡國歲月是「蒙古桎梏時代」;不過他們卻相當肯定邱處機以道家思想影響成吉思汗,使之對異教徒採取寬容政策,進而使俄羅斯東正教免遭迫害,並得以脈傳迄今。
很顯然,「雪山論道」確實隨著蒙古人統治俄羅斯,而在俄羅斯人心中植下與全真道的「好因緣」。而這相對也使邱處機迴瀾在俄羅斯漫漫歷史洪波中。迄今,他並非過去的、已進入歷史的人物,而是一直活在人們(包括漢人、蒙人、俄人,乃至世人)心中的「神仙」。
〈2019年2月22日修定稿〉